生活庸庸碌碌,看点贵物寄录

【美英】恶城怪物

*CP:US×UK

*美英五一接龙活动第一棒,我负责工革时期(1760-1830)

*怪诞产物,包含暴力描写和讽刺影射,部分场景略阴间,请谨慎阅读

*第二棒: @警长的猫绒绒  (独战)

 

 

 

他感到自己身在梦中。彼时的伦敦还未挣脱烟云,马车灯影摇曳不停,十九世纪的景象撑破浓雾,从光源中缓慢浮现。他坐的火车颠簸着朝城内驶去,升腾的蒸汽掠过窗沿。车窗倒映着少年的脸,他望着工业兴起的城市,想起故人旧事,窗外一轮旭日正升上天际。

 

 

 

这是他漫长生命中的其中一个噩梦,如果人生是一本旧书,那它就是所有悲剧故事的序幕。很多年后美利坚想到了这一点,但记忆中某些深刻的碎片仍驻留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

 

那时的他独立却仍年少,泰晤士河尚未整治干净,儿童熟知的爱丽丝和安徒生也未诞生。恶劣环境下成长的一批伦敦孩子们没有多少乐趣,他们过早死去,又或过早长大,为几十年后社会治安的黑暗时代埋下恶种。英吉利对此并不在意,或者说对孩子这个词还抱着偏见,像从那场战争结束的一刻起就变得冷漠无比。

 

英王陛下承认合众国为自由、自主和独立的国家*……但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亲爱的阿美瑞卡。英吉利曾在落笔签约时这样诅咒过。世界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戏码,但我相信风水轮流转。

 

果然记仇的英国佬在1814年打了回来,火烧白宫,留下一堆烂摊子后又大摇大摆地回了欧洲。

 

但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美利坚从往事中回神,他冷哼一声,在犹豫了整整五分钟后终于踏进了工厂。穿过嘈杂轰鸣的流水线后是工厂主的私人车间,英吉利就在那里,美利坚看见他谨慎又不动声色地抬眼望过来,像只阴暗的蜘蛛趴在角落里,整个纺织厂则像他结了蛛网的巢穴。

 

“好久不见。”绅士说,没再多看他一眼。

 

他站在一台机器前,继续查看那些齿轮和轴承,羽毛笔在记录本上划下一串字迹。他换了身工革的装束,让美利坚觉得还挺应景,至少不再像上一个世纪那样热衷于将金银首饰缀满海盗的衣帽。英国人结束记录,从大腿上的工具包中取出零件,为机器的转动手柄加固上了一枚新螺钉。

 

“来说说你此趟拜访的用意。”他把美国人在一边晾了好一阵,等转过身来时,抱歉且虚假地笑了笑。

 

“你猜得到。”

 

“当然。”英吉利邀请他靠近,考虑到自己接受了那封请求拜访的信,他在客人面前保持住了基本的礼仪,“你对这些新生的小东西感兴趣。”

 

他用笔指了指他的机器,那台大型的蒸汽怪物尚未启动。它的样子与其他寻常机器不同,既像某种切割机又像蒸汽机,还有一个像酒桶一样的出水口,让美利坚看不出它到底是做什么的。

 

“十三州现在还靠农业和种植业养家吗,阿美瑞卡,不,美利坚?”

 

合众国如今的领地早不止十三个,这是常识。他清楚英吉利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除非他故意这么说,甚至把那个儿时名字用得像个蔑称。

 

“你也好不到哪去。”美利坚讽刺回去,敲了敲他那台宝贝机器的外壳,“我进城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些玩意儿吐的烟能把伦敦的晴天都熏成黑的。”

 

“想获得长久的财富需要一点牺牲。”

 

“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的。”

 

“这一台?”英吉利看了看身边的机器,端详着它的每一寸金属表面和内部的锯齿,“再晚些我会教你如何使用……现在还不是时候。”

 

美利坚哧了一声,懒得对这种故作神秘的引诱刨根问底,毕竟能让英国佬愿意分享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是什么重要的利益或者机密。

 

“知道吗,”他感到鼻子发痒,厂里浑浊的空气飘着棉絮,让他打了个喷嚏,“如果不是为了所谓的工业,伦敦这鬼地方,你就算倒贴一张船票我都不想来。”

 

他歪了歪头,思索了一会儿,像终于找到了对方的一处痛脚,朝英吉利勾起嘴角。

 

“你的工人们看起来干不了几年。”他说,“我是指寿命,他们没一个像超过三十岁。”

 

“三十岁?”英吉利反问了一遍,就像听到了什么街头笑话,“这不重要,因为总有年轻人争先恐后地入职。”

 

“没准让他们在北美骑马垦荒更好过一点。那里的空气闻起来可不会像一个被雨泡烂的老鼠窝。”

 

受到冒犯的英国人沉下脸色,将牙关咬得像工业齿轮一样磨锉。他在新生的国家意识体面前尽显傲慢,每当这种时刻,却难免想起自己在几十年前那场战争的溃败。

 

一只成年的蜘蛛不愿看到后代栖息近处争夺他的猎物,一个成功的工厂主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轻易离家,成为他事业道路上的竞争与险阻。

 

“放尊重点,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他紧紧盯着美利坚,语气强势且阴冷,让对方审时度势地闭了嘴,就像回到了他们谁都不愿主动想起的殖民岁月。

 

见对方没有再敢挑衅的意思,英吉利的脸色又温和下来,像霜冻的海面破了冰。他在车间里徘徊,苛刻地扫视着美利坚那一身朴素到让他觉得滑稽的装束,眼神就像强者高高在上的审视。

 

“我会带你去看看那些工业奇迹。”他说,“至于能不能领悟是你的事。”

 

“这个怪物也包括在奇迹之中吗?”

 

他们回过头,一同看向车间里那台机器。锃亮的金属闪着光,在英国人眼底映出一丝恶意的愉悦。

 

“它是帝国荣光的造物。”他笑着说道,“奇迹之首。”

 

 

 

工业革新的开端宛若划破欧洲天空的一颗流星,带着它的赠礼降临世间。滚滚蒸汽溢出财富,当创造者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后,仰慕者前仆后继。

 

 

 

“就像那些人类。”英吉利说道,带领客人穿过工厂内部,一台台运转的纺织机器在他们身边轰鸣。他向美利坚展示那些丝线,它们经过一道道工序,在机器的尽头编织压平,由工人裁成布匹。

 

“如果把一个国家比作一个孩子,那世界就是一所学校。”他说,“当学校里的某个孩子穿了件新衣服,或者得到了零用钱,其他孩子就会心生羡慕,希望自己也能拥有。”

 

“你这话就像在吹嘘你的‘新衣服’有多吸引人。”

 

“因为它确实吸引人。”英吉利嗤笑一声,“不少欧洲国家已经拜访过我了,就连远在大西洋彼岸的你都被英国的工业吸引而来。”

 

“没办法,我总不能一辈子靠淘金和种园子活命。”美利坚拿起了机器出口的一块碎布,看了看又丢回去,“量产却廉价的商品,嗯?你准备卖给谁,英国的平民市场,还是你那些冤大头殖民地?”

 

“你曾经的弟弟们很乐意买,如果你也……”

 

“少在我面前推销,老家伙,除非你想看到波士顿海湾的鱼再被我喂一次茶叶。”

 

“你更像把我教你的礼仪也喂了鱼。”英吉利不悦地剜了他一眼,尊崇的绅士风度让他忍住不在人来人往的工厂里发怒,“不过说到这个,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你又吞下哪个新殖民地了?”

 

“很遗憾,那位暂时还不是。”英吉利的指尖撩拨着丝线,美利坚看到他用指甲狠狠捻断了其中一根,“一个传遍了整个欧洲的笑话——几十年前我为了请求通商,随使团访问了那个东方国度,他们的皇帝却要求我们向他下跪叩拜,而那个留长辫子的意识体,背地里管我叫肮脏的西洋蛮夷。”

 

“哇哦,英吉利。”美利坚的反应和那些欧洲国家一模一样,他哈哈大笑,“你居然没一拳招呼上那东方人的眼睛?没准这样他的眼眶就能和我们一样凹了。”

 

“我迟早会的。”英吉利眯起眼睛,“只可惜我的那些商品没能卖出去一件,再这样下去,他的那些茶叶和瓷器就快拖垮我的钱包了,这才是让我发愁的事。”

 

“我猜你每天至少得抽两包鸦/片解闷,你以前一碰上烦心事就这么干。”美利坚厌恶地抽了抽鼻子,“不过你最好还是赶紧把那玩意儿戒了,我小时候没少见到你表现得像个眼圈发黑满身是味的烟鬼。”

 

“不错的建议。”英吉利若有所思,“毕竟我还要攒些那东西,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美利坚没有听懂这句回答的深意,英吉利也没多解释,将话题扯到了别处去。尘土飞扬的车间虽然混乱,对意识体而言却并不影响健康。他们一边聊一边沿着过道走,英国人却突然停下脚步。他看到流水线的某一处岗位上缺了一个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又转念想起了什么似的阴沉下去。

 

他招手喊来了工头。拿着皮鞭的男人匆匆奔来,问候得像只殷勤的狗,看见英国人身旁的美国人时却立刻变了脸色。工头昂起了脑袋,脸上流露出的自大与他风尘仆仆的形象无比违和。

 

“这是您带来的新工人?”他轻蔑地打量着美利坚,“看起来经验不多,但我会教他怎样好好干活的。”

 

“滚你妈的,小心老子揍断你的鼻子。”

 

美利坚语出惊人,差点没把工头吓了个踉跄。他错愕地看着英吉利,像在寻求一个解释,而英吉利叹了口气,算是给了他解释。

 

“这个年轻人曾经是我的儿子。他从美国回到这里——求学。”

 

工头皱在一起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原来这位是您的儿子。”他想和美利坚握手,被嫌恶地甩开后尴尬地缩了回去,“这么说,您是打算培养一个继承人?”

 

“老家伙愿意把这工厂传给我就见鬼了,除非他死了,我跑过来掀他棺材板捡捡遗产……呃!你打我干什么?”

 

“安静点,小子。”英吉利将戏演到极致,弹他脑门的样子就像真的是个普通父亲一样,“来谈正事吧,先生。”他转向空无一人的工作岗位,“负责这道工序的工人为什么缺席。”

 

“他已经有两天没来上班。”工头惴惴不安地回答,“没有辞职,应该是跑了。”

 

“去哪儿了?”英吉利冷冰冰地问道。

 

“大概是回到了他的老家,伦敦贫民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就是一直对工作抱有不满的那个工人,在厂里闹过好几次事。”英吉利紧盯着他的眼睛,后者在他主人的眼光中不寒而栗,“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就是擅自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很抱歉,先生,我会马上安排新人替补……”

 

“不用着急。”

 

英吉利漫不经心地婉拒了他的提议,沉思了一会,像自己拿定了主意。

 

“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事。”他说,“在此之前,我和我身边这位年轻人还有私事要办。”

 

工头侧身恭敬地让出一条道路,他戴着礼帽的主人拄着手杖,傲慢地走了两步,回头示意年轻人跟上自己。

 

“你看起来可不像漠不关心。”美利坚追上去的时候揭穿了他,“说说看你想怎么做,把那个工人抓回来,还是找个理由送他上绞刑架?”

 

“也许那家伙心里想的是,哪天能把他的工厂主送上绞刑架。”

 

“这太困难了。”

 

“没错。工厂主的儿子很可能成为商人、律师、银行家或者下一个工厂主,但工人的儿子大都子承父业。如果我们是人类,再过几年,你没准也能在厂里指挥那家伙的儿子。”

 

英吉利耸耸肩,就像在讲一个笑话。

 

“来吧,跟着我在厂里转一圈,明天我带你上街。”

 

 

 

戴上礼帽,透过单片眼镜,去看工业时代里错综复杂的管道,将零件安上有条不紊的机械。在如齿轮般高速运转的英国,从纺纱机到烟囱工厂,繁盛景象一一呈现。

 

 

 

“你的纺织厂一天能赚多少钱?”

 

美利坚问道,撩开布帘望出去。他身边紧挨着成功的工厂主,在马车的摇晃中依旧正襟危坐。英吉利用余光瞥见车窗外的城市,一排排烟囱像笔直的刀子,划开伦敦黑灰色的天空。

 

“你是问我能赚多少,还是每个工人?”他摸着左手,那里戴着一枚金色的戒指,“那家工厂的待遇还算优厚,每天工作至多十二个小时,周薪半个英镑,干得好的工人可以多领到几便士。”

 

“这只是普通工人的价钱。”

 

“猜的不错。通常情况下,一家纺织厂里将近一半的工人都是女工或儿童,雇佣他们的成本更低。”

 

“连小孩都得去?”

 

“没办法。”英吉利故意把孩子这个词咬重,就像在嘲讽什么,“几乎每对平民父母都会生好几个孩子,但又不可能做到把他们全都送去上学,不如早点自力更生。”

 

“现在我该庆幸自己不是人类了,不然你一定把我们都扔进厂里摇纱。”美利坚看见窗外路过一个童工,那孩子断了一条手臂,他啐了一口,拉上了窗帘,“见鬼的机器。”

 

“哪个富人会送小孩去工厂?除非他自己离家出走。”英吉利朝他刻薄一笑,“工人家庭的孩子只吃得起陈面包和土豆,我以前可没苛待到要喂你吃那种垃圾。”

 

“因为你是把新鲜的食物都能做成垃圾。”美利坚嫌弃地吐舌,像记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还有,为什么伦敦街头卖的面包总是像抹了石膏一样的颜色,麦芽酒也掺水,照着你自己厨艺做的?”

 

英国人鄙视地瞥他一眼,没再接话。恰好他们的车抵达了目的地,他丢给车夫两个便士,下车时提醒了美国人一句。

 

“小心污水。”

 

“街上的?”美利坚一脚踩中一个雨后的水洼,引起同伴一阵皱眉,“没事,我早在西部踩惯了。”

 

“我是提醒你头上的。”英吉利抬头看了看街边的建筑,被烟雨腐蚀的大理石墙壁露着斑驳,“还好,这条街住的至少都是中产阶级,如果你去伦敦东边的工人聚居区,记得留意楼上倒下来的水盆。”

 

“我才不信你愿意去那种地方。”

 

“就是因为经历过这种事我才不愿去。”

 

英吉利说着给他带了路,沿着这条街再走一段就能来到伦敦的中心商业区。虽然天气依旧阴森森的,这里的环境却和工厂有着天壤之别。街上修筑着公园和富人的庭院,灰扑扑的工人和摊贩难见踪影,衣着光鲜的绅士和拖着裙摆的淑女在其中穿行,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他们之中有人多打量了美利坚两眼,似乎觉得他那身松垮垮的打扮不够讲究。

 

哇哦,美国乡巴佬进城了。美利坚总觉得他们的眼神在这么说。幸亏英国阔佬都有虚情假意的毛病,如果有谁胆敢直言讽刺自己,他一定会用拳头向他们展示什么叫真正的西部荒野客。

 

“不喜欢他们的眼神吗?”英吉利说,“那就记得下次来这里的时候套件西装。”

 

“那你现在这身脱下来借我穿穿?”

 

“滚开。”绅士推开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丝毫不理会他的调侃,“没教养的北美小野种。”

 

他们在街上逛了一会,又去看了几家新开的商店。橱窗里陈列的衣饰和工艺品琳琅满目,自从工厂兴起,很多手工业店铺都关门了,店主和手工工匠被迫进厂打工。商品也成了流水线产物,好在它们确实给城市增添了不少繁荣。一个满脸带笑的店员朝他们说尽了好话,这种推销方式对英吉利很是受用,他在那家店里花了二十镑买了件外套,美利坚瞅着那件华而不实的玩意儿,看了半天才评价了一句:败家的老男人。

 

“别急着指责我,美利坚。”绅士并不在意,“等你发达了,说不定更能挥霍。”

 

“那我一定要把钱丢在你头上。”美利坚开了个玩笑,扬了扬眉,“虽然我想象不出你破产的样子。”

 

英吉利对此不屑一顾,骂他说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白日做梦。

 

他们出店门走了没两步,就听见了街头传来的喧闹。一支举着牌子的抗议队伍正浩浩荡荡越过街道,居民们惊慌地四散开去,店员关上大门,就像害怕这些人窜进店里抢砸。

 

领头的工人戴着一顶工厂帽,正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但响应他的只有身后那群同样衣着褴褛的伙伴,有路人发出了尖叫,而更多的人在喊“野蛮人!”和“治安官在哪!”。

 

“抗议?”美利坚站在屋檐下,玩味地观看着人群中的闹剧,“准是哪个贪到骨子里的工厂主又拖欠了工资。”

 

为首的工人走过街道,他呼吁得太过专注,并不知道自己被恶魔一路窥视。英吉利沉默地伫立在屋檐下,眼神慢慢挪过去,冷森森的目光像一根箭矢刺在他的身后直到他离开。他认出了那个工人,或者说,这早已是一张化成灰他都能记住的脸。

 

美利坚从他的神情中瞧出了端倪,他不是没见过英吉利露出这种表情,但记忆中的上一次还是在对待那些低贱的种植园奴隶。

 

“真不幸,我们的工厂主先生遇上了一点小麻烦。”

 

“天大的麻烦。”英吉利幽幽开口,拖长的声音像提琴生硬地锯着弦,“你听说过法国那边发生的事吗,在上个世纪末。”他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压抑着情绪,“国王、贵族和有钱人,他们都被贫民砍掉了头。”

 

“你在害怕?”

 

“我在担忧。”英吉利抬起眼睛,那双像海一样蔚蓝的瞳仁盯着前方,渐渐涌起波澜,“法兰西那儿搞得一团糟是他咎由自取,但我绝不允许这种事重现在伦敦。”

 

“啊噢,看起来——”美利坚调笑道,“你高枕无忧的假期就要到头了。”

 

“是他们的苦难要到头了。”

 

像僵冷的机械一般,英吉利的眼珠慢慢转过来看向他,目光沉郁。

 

“既然他们如此憎恶工厂。”他说,“我会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

 

 

 

他用煤炭供养喷吐蒸汽的怪物,声势浩大地驶过铁路与隧道。绅士的怀表滴答作响,手杖画下了传统与科技的结合闪光。他注视着车轮之下碾出的金币,却未曾抬头看见烟囱里,凡人的骸尘正哀嚎燃烧。

 

 

 

美利坚在铁路边站了足足半个钟头,终于在耐心耗尽前等来了英吉利。他很少迟到,因为如今英国人的时间观念精确得就像工厂里的作息钟表,不知什么原因让他误点了这一次,差点让美利坚以为这是份空头邀约。

 

英吉利向他走了过来,依旧穿着那身在工厂里的装束。与等得烦躁的年轻人对比鲜明,他点了点帽檐,显得心情还不错。

 

“有什么可高兴的。”美利坚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不高兴地咂着嘴,“你解决了那些工人的事?”

 

“是的。”英吉利言简意赅地答道,“两天前就解决了。”

 

“别告诉我你迟到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英吉利招呼他起身,“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那台机器吗,我今天第一次试用它,有些工序比较麻烦,溢出的脏水流满了地板……让我费了点时间清理。”

 

“你私人车间里的那台?那玩意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你想知道?”见他比几天前好奇心更甚,英吉利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好吧,我会挑一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你。但现在,我要向你展示的是另一个奇迹。”

 

他们沿着铁路往前走,伦敦难得放晴,阳光从烟云后折出几缕,给铁轨上崭新的金属造物镀了微光。一辆蒸汽机车停靠在站台,一共五节车厢,像钢铁怪物吞噬着燃料,白色蒸汽再由烟囱餍足地吐出。

 

这是一场试运行,成吨的货物堆砌其上,开放式的车厢上站着一些乘客,对新型的交通工具跃跃欲试。来自异乡的年轻人对这个嘈杂的钢铁怪物保留了谨慎,但英国人踏上台阶时向他伸出了手,把他拉了上去。

 

车上的视野平坦且开阔。他们能看到远处的城市建筑,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尖顶高耸入云。更近处是新铺设的铁路蜿蜒伸去,围观的绅士淑女们抬着欣喜的眼睛挥舞手绢,而铁路工人们低着头,用冷水软管将车厢下面的污秽冲净。

 

“当它第一次被发明出来时,从烟囱里吐出了火花。”英吉利说,车轮和铁轨剐蹭发出的噪音几乎盖过他的声音,“因此我叫它火车。”

 

火车鸣了声笛,然后缓缓启动,像一发子弹滑离枪膛,轰隆隆地从站台前进。英国人意气风发,他朝地上的人们招手,接受着他们的敬仰和希冀。

 

“煤矿、货物和乘客运输,这个工业的新生儿能带来源源不断的繁荣和财富。”他靠着栏杆,转身朝向美国人,“接下来我的铁路将会遍布伦敦,再通往南安普敦、利物浦或者曼彻斯特。”

 

“然后铺向外国?”

 

“如果他们给我机会。”英吉利笑道,“而你看起来也对这个造物很感兴趣。”

 

“它确实是奇迹。”美利坚撑着栏杆向外远望,风吹乱他那头年轻的金发,“如果能运用到北美,以前骑马才能跨过的西部山脉,如今也能通过它征服,再拉回满车厢的金矿。”

 

“就这点理想?”英吉利轻飘飘地嘲笑了他,他说话的时候很优雅,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暖意,就像盎撒人一脉相承的特性,将伪装和善意堆到面子上,勃勃的野心潜伏在骨血里。

 

“他们曾管我叫海上的霸主,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帝国的荣光将搭上历史的火车,普照到全世界。”

 

“北美和俄国的平原迟早将变成我的粮田,加拿大和波罗的海是我的林场,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则是牧场;还会有无数白银和黄金流到伦敦,印度人和中国人替我种植茶叶。”*

 

“我要看到火车铁轨延向山脉,海上舰队的炮弹击中港湾——世界终将臣服在大英帝国脚下!等到那一天,我将让所有国家颤栗,在旭日的光辉中放声高歌。”

 

美利坚一反常态地没有打断他,只是站在他身旁,看着滚滚蒸汽升上伦敦的天空。

 

“这就是你的愿望?”他问。

 

“这是所有国家的愿望。”

 

“那么也包括我。”

 

英吉利惊奇的眼神看过来,就像听到了一段虚妄又滑稽的自夸。“你?”他讽刺般大笑不止,“痴人说梦的小孩……再等一百年吧。”

 

美利坚没再说话。迎面而来的风扬起了他们的头发,他们并排靠在栏杆上看太阳,那轮金色的圆环已具雏形,又尚未完全升起,它的光辉半隐在云雾后,如同朦胧不清的未来。

 

这样长久的沉默持续到车程结束。铁路工人摇起车铃,有幸体验旅程的乘客们依次下车,百忙抽空的英国人急着回工厂,美国人站在站台看着他的背影,用一声呼喊换来他的回眸。

 

“虽然感觉只学到了一点皮毛。”美利坚开口说道,“但我的伦敦之旅就快结束了。”

 

“别太贪心。学会这些,对于一个拓荒小孩来说已经够用了。”

 

“可你答应过我……”

 

“噢,是的,我答应过你。”英吉利微微点头,“在你临走之前,我会告知关于那台机器的秘密。”

 

他笑着告别,脱帽致敬。

 

“来工厂找我,明天晚上。”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希望之春,也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暴雨从傍晚下到深夜。美利坚提着一盏灯,拨开浓雾,撑伞穿过空无一人的河岸街。恶劣天气下的城市丧失了往日繁荣,街上污水横流,将垃圾和流浪动物的尸体推向下水口。

 

这与前一日的祥和截然不同。仿佛白日里的工业天堂被暴雨冲去了外衣,露出一片阴暗潮湿的地狱。

 

工厂熄灯的窗户昭示着今夜停工,美利坚停了一会儿,像在犹豫对方是否会因这倾盆的雷雨推迟邀约。但我明早的船票不等人。他腹诽。无论如何,老家伙今晚必须告诉我那个见鬼的秘密。

 

他想伸手,但工厂的大门在雷雨声中自己缓缓打开。他感到有些事情不太对劲,厂里一片漆黑,停工的纺织机器像林立的金属墓碑。势利的工厂主从不轻易停工,更不可能放任工厂在夜里不锁大门。空气中飘来铁锈的气息,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烛灯被风熄灭。

 

那家伙可能早回家了。美利坚想。他那样重利,没理由在一间空厂里无所事事。

 

他正想捡起雨伞离开这里,忽然听见工厂主的私人车间里传出声音。

 

是机器在运转。

 

一道闪电让他看见车间门边好像站着一个人影,转瞬即逝,但他坚信自己绝没有看错。他丢下雨伞和灯,在心脏跳了一百下后走到车间门口。门虚掩着,他跨进的时候,地上一滩液体溅到了他的靴子,灰暗的光线却让他以为是雨天难免的积水。

 

“英吉利?”

 

他试着呼喊了一声,回音在工厂里响了一圈,埋没在机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他不明白空无一人的工厂里为什么只有这台机器在自己运转,就着雷电的闪光,他摸索着寻找关闭键。

 

像这样如此接近这台庞然大物还是第一次。他在黑暗中看到了它的外形,摸清了它的结构。它像一个横着的酒桶,后端传送带前端出水口,侧面还有一个转动的手柄,顶部一个烟囱供蒸汽逸出。他以为将手柄转回原位就能关闭机器,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机器内部却传来一声怪异的尖啸。他惊得缩回了手,但怪声仍未停歇,从出水口掉出了什么东西,骨碌碌滚到地上。

 

硬币?

 

他迷茫地看着几枚东西滚到自己脚边,污水的肮脏让他不愿弯腰去捡。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戴礼帽的工厂主从角落里走出,面孔埋在黑暗里,深蓝的眼眸凝视着他。

 

果然雨天是怪事频发的日子。美利坚心想。那家伙今天看起来不太正常。

 

“你怎么了。”他绞紧了眉毛,神情戒备,“这台机器到底是怎么回事?”

 

英吉利和迎接他初来伦敦的那天一样平静,但始终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着运转中的机器,似乎并未觉察到气氛中的怪异。

 

“而且你这台东西好像生锈了,车间里的味道很奇怪。”

 

英吉利没有理会他的任何疑问,沉默地走到他身边,帮他转动手柄,更多的硬币从机器里落了下来。

 

“是你把它启动的?”美利坚继续说,“你改变主意不想告诉我也无所谓。”他指了指地上的东西,“我刚才自己试用过了,转了几圈手柄,它怪叫了几声,然后从出水口掉出了几个便士,但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

 

“不是便士,是金币。”

 

美利坚怔怔地转头,看向终于发声的工厂主人。随着手柄转动得越来越吃力,怪声也逐渐低微下去,英吉利用力将手柄转动到底,机器里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叫声,然后彻底沉寂下去,无数金属圆币随一大股污水哗啦啦地洒向地面。

 

自诩高贵的绅士向来厌恶污秽,但他此刻竟跪在地上,毫无风度地捡拾着那些圆币,将它们连带着污水塞进腰包和口袋。借着一点微光,美利坚终于看清了,那些泡在污水里的、闪闪发亮的机器产物,每一枚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币。

 

它们垒起成一座小丘,数以千计。

 

“英吉利……”美利坚退后两步,慢慢远离举止反常的意识体,“你到底……”

 

英吉利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想知道秘密的话,”他低沉地笑起来,“站在传送带前,仔细往里面望进去。”

 

美利坚听着他的话,在心里想了一万次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或者更仁慈一些,把面前的人硬拉去看医生,假如他们大半夜还接诊的话。但一股本能促使着他迈开步子走向机器后端,照英国人说的那样俯身,从传送带向机器里望去,这时一道闪电划过。

 

他看到了一颗头颅。

 

被塞进机器里的男人还戴着那顶工厂帽,眼睛无神地睁大,停滞的螺旋桨上血污斑斑,人体脂肪蒸出黏油,一些红色碎肉仍连着筋膜,其余的肢体看不清在哪,或许已经被压榨到不剩一滴血肉。

 

他觉得,自己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他现在知道那股气味,那些污水,还有那捧金灿灿的钱币是怎么回事了。

 

英吉利又是怎样解决了他的麻烦。

 

工厂主能将血肉化作金币。

 

——工业奇迹。

 

美利坚沉重地呼吸着,吐息间掺着血腥味。他的鞋跟似乎踩到了一块吸水膨胀的内脏,猜到这个平凡又悲哀的人类是被谁榨空了身躯,又是怎样从血肉里碾压出熠熠生辉的价值。他知道这不是第一个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人。

 

它确实是奇迹。

 

“感到惊讶吗,我的孩子。”英吉利转过头来盯着他,露出一点笑容。

 

英吉利的身材并不算高大,甚至看上去有些瘦削,但美利坚看着他疯狂敛财,眼中的身形就像慢慢变形膨胀,直到变得面目全非。金属义肢从他的肩膀和脊背破体而出,披着人皮的绅士终于变成浑身漆黑的蜘蛛怪物,抓起金币和血肉,不管它们有多肮脏,只顾将它们全部塞入嘴里,那张血盆大口放肆吞咽。

 

“财富,源源不断的财富……我最自豪的,工业所创造出的奇迹之首啊。”

 

就像那些财富从未满足他贪婪的肚腹,怪物仍在膨胀,不断膨胀,连带着周围的环境也晃动扭曲。恍惚间周围的景象都消失了,像一出戏剧的终幕,聚光灯照耀在舞台中央仅剩的怪物和机器之上。

  

美利坚意识到自己今夜所经历的一切绝非真实,噩梦终于在故事的结尾露出马脚。当饥饿的怪物朝他袭来时,他用手死死撑住了怪物的下颌,不让他咬上自己的头颅。两颗血淋淋的毒牙近在眼前,即使被咬穿了肩膀,年轻人依旧挥出了重重的一拳,将跌倒的怪物摁在地上,打断了他的獠牙和四肢。

 

不断扭动挣扎的怪物察觉到一丝异样,浑浊的眼珠死盯着他,阴鸷且嘶哑地吐出词句。

 

“凭你现在的实力不可能战胜我。”他嘶嘶地说,“你不是他——你是谁?”

 

“噩梦该结束了,你这作恶多端的老怪物。”美利坚答道,惊人的力量让他轻易遏制住了那些反抗。像将一条鱼拍昏后宰杀那样,他抓着怪物的头颅,一下又一下撞在地上直到他不再动弹。

 

“现在,和十九世纪一起,滚回到你的坟墓去。”

 

他拖着怪物,扔进机器的传送带。怪物在接触机器的那刻发出疼痛的惨叫,他变回了人形,努力想要逃脱近在咫尺的死亡,衣角却被他压榨至死的工人死死缠住,一起一落的铡刀就像通往地狱之门。

 

“还记得我说的吗,工人的儿子是工人,工厂主的儿子是工厂主。”他尖刻地大笑,“而你呢,想当‘正义的化身’?怪物的儿子总会变成怪物!”

 

美利坚对他的诅咒置若罔闻,他转动手柄,冷眼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机器尽头。这一次产出的金币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从机器的出口纷纷砸向地面。他感到周围的景象开始崩塌,知道这是噩梦正伴随怪物的死亡而结束。

 

年轻人低头看向自己,他穿的不再是那套陈旧的衣裤了,款式怪异的鞋子也代替了西部拓荒者的皮靴,让他感到陌生却熟悉。

 

他将墨镜推回眼前,却忽然感到饥饿。地上的金币和血肉在他眼里洗去了污秽,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和怪物相同的血脉流淌奔腾在身体里,像一剂蜜糖和毒药注入心脏,他感到了炽热,还有前所未有的欢愉。

 

他慢慢蹲下身去,捧起那把金币,送到嘴边。

 

 

 

 

“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和您一样呢,父亲?”


男孩晃动着锁链,细血流过手腕和断甲。

 

“等你长大后,但我更希望你永远是孩子。”

 

男孩对这个回答厌恶至极。他把茶叶倒入波士顿湾,在列克星敦放出了三声枪响,将他的父亲赶出故土。但噩梦并未随着战争的胜利结束,他看着手里的燧发枪,知道自己还有漫长的时间等待怪物衰弱,等待工业时代的繁荣沉寂于日落。

 

看到了吗,阿美瑞卡。风光不再的男人被套上枷锁,在他身下承受呻/吟,流血的嘴角勾起一丝低笑。

 

你变成新的怪物了。

 

 

 

 

火车鸣笛将他从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现代的车厢,窗外划过一片森林,乘务员放在餐桌上的葡萄酒仍还波光晶莹。他缓缓想起来他们的计划,他们登上了今天清晨的火车,从美国一路北上,想在假期到来前赴往加拿大。

 

他醒来的动静吵醒了身边的人,也许是昨晚的情爱和今天赶早火车的因素使然,英国人看起来还是很困,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半睁开来,又疲惫地合上。

 

“做噩梦了?”

 

“我梦到了1825年。”美利坚打了个哈欠,“你做了个能把活人变成金币的机器。”

 

“异想天开。”英吉利淡淡说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种好东西。”他用睡意未消的头脑回忆了一会儿,“你那时来伦敦,我教给你的明明是一台普通纺织机。”

 

“所以这只是个梦。”美利坚笑出了声,“你要不要听后面的故事?你变成了一只又凶又恶毒的老蜘蛛……”

 

“行了,行了。”英吉利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这些幼稚故事还是留着和你兄弟分享吧,他倒是一直期待你到他家度假。”

 

“实话说,我都快不记得劳动节的起源了……十九世纪末,芝加哥大罢工什么的?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才给他们制定了这个假期。”

 

“有时候我真想念十九世纪。”英吉利喃喃道,“那时的雇佣工还能多干好几个小时呢。”

 

“我可一点都不想念,你那会儿的脾气差的要死,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你。”美利坚故意揉着情人的腰侧,看到他因为不适而微调坐姿,“尤其喜欢你晚上的样子。昨晚做成那种程度,今天又坐了这么久火车——感觉怎样?”

 

英国人撇过头去,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夸赞或关切。

 

“再睡一会?”美国人用手揽过他的肩膀,英国人没有拒绝,把头靠在他身上,倦怠地打了个盹。

 

“现在是下午五点,火车还有一小时到站。”美利坚说,“我会在太阳下山前叫醒你。”

 

美利坚望向窗外,列车行驶近一座城市,就像眨眼掠过两百年时间,夕阳之下,那些冒着黑烟的建筑不再留有踪影。但四季仍将交替往返,工厂主在笑声中日进斗金,工人忙碌操纵机器。人们害怕怪物,咒骂怪物,但人们也想成为怪物,周而复始。


至少在这个假期里,隐匿人间的怪物们仿佛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他知道身边的人睡着了,依附着他,呼吸声温顺且平稳。于是他笑了一声,继续眺望城市景色,还有那落日余晖的天际。

 

 

---END---

 

 

*“英王陛下承认……”:选自《巴黎和约》,即1783年英国被迫承认美国独立的合约第一条内容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双城记》狄更斯 

*“北美和俄国的平原是我们的粮田……”:英国经济学家杰文斯原话

*1英镑=20先令=240便士,十九世纪末的《福尔摩斯探案集》里提到的1英镑购买力换算下来差不多等于我们现在的1000人民币,在十九世纪初应该更值钱

*英国直到1833年才颁布了世界上第一个《工厂法》,在本文主线发生的1825年尚未出台,因此当时的工人几乎处在待遇最差的时代

*1793年英国使团访华,与要求向皇帝叩头的清朝礼部发生争执,只肯行英式一膝一跪之礼,坚持不肯行三跪九叩之礼。再加上通商请求被严词拒绝,让大英怀恨在心,成为后续他发动鸦//片战争的原因之一

*结尾的机器榨人段落并不存在于现实,是美的梦境产物,但具有影射讽刺意义

 

劳动节起源于美国十九世纪末的罢工运动,诞生的本意就是维护工人的利益、纪念那些抗争压榨的工人,祝各位五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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